猜火車 --2011 印度

3A冷氣車廂裡，坐在斜對面的婦人，自從剛上車點一下頭打個照面後，就害羞不敢再直視我。中午時，她從包袱裡拿出了幾片烤餅跟咖哩醬，卻示意我要不要一起享用。這種低調式的熱情，似曾相識，頗有台灣人的風格。

坐在我正對面的那位，身著整齊服裝，盯著筆電在火車上辦公。地上突然有一個黑色不明物體在我們共同的視線裡移動，我故做鎮定問:「Is it a rat?」。接著他微笑、點頭，表情就像看到一隻蚊子那麼稀鬆平常，然後目光繼續放在筆電的螢幕上。旁邊的婦人看在眼裡，四目相接的時候，也用她的眼神跟我講了句話...

「孩子乖，那不過就是隻老鼠。」

2A或者3A的火車票，有時候並不是那麼好訂。所謂2跟3是指一面牆臥舖的數目，A是指A/C，按此順序，最高級的座位是1A。一般來說，會搭冷氣車廂的印度人，多半經濟狀況都還不錯。印度明顯的階級觀念，常常也可以冷氣車廂裡看到，有些有錢人明明只是舉手之勞的小行李，也硬是要請車站裡的腳夫幫忙提上車。

後來我不太搭冷氣包廂，其中一個原因是冷氣實在太冷。不知道是不是冷氣開很強某種程度代表著奢華的象徵，還是大部分印度人都有冷到發抖會很爽的體質，有些列車掛的根本是冷凍車廂了。而且還不是一樣有老鼠，哈哈~


我覺得你應該也會比較喜歡次等的SL(sleeper)包廂，聽聽這個寶萊塢三兄弟的故事。


右邊這位拿著手機的娃娃臉，其實已經是二十幾歲的大哥哥，帶著兩位弟弟到Jaipur參加選秀節目錄影。一跟他聊上後，就迫不及待拿出比賽的照片給我看。他的工作跟寶萊塢是真的有關聯，是位電影拍攝的幕後人員。

懷有明星夢的三兄弟，旁邊兩位小弟弟視哥哥為榜樣，一路上幾乎都在跟哥哥學唱歌。中間的二弟，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，他的偶像是小賈斯汀，小弟弟有點不甘示弱，於是小聲地跟大哥說，他想秀一段舞蹈...


哇！有人要跳舞，這件事一定大肆張揚一下，於是我吆喝周遭的乘客一起過來觀賞。大哥拿起了手機放音樂，小弟弟開始一段近乎毛毛蟲加蝸牛的無脊椎動物舞。扭完，滿堂喝采！

希望他長大如願當上大明星，進軍寶萊塢，當他回憶起奮鬥的過程時，會因此提到：「多年前的火車裡，我要感謝一位來自台灣的捲毛叔叔對我的啟發。」XD


印度政府為了感謝廣大的外國乘客，特別與印度國鐵合作，舉辦「搭印度火車中樂透」活動，只要是持外國護照都可以參與。玩法如下：

每班火車的班次有五個號碼，舉例來說，Delhi Jaisalmer Express車號是14059。再搭配火車出發時間17:30，還有出發月台No.3，最後你的火車票就是一張十個號碼的彩券，1405917303。只要這十個數字完全符合現況，就是你當天下午五點半，剛好在三號月台，搭上了車號14059的Delhi Jaisalmer Express，那麼代表你中大獎了。列車長會扭十分鐘屁股，親自送上十萬盧比現金，外加限量印度阿三搖頭公仔一隻。

...打從印度有鐵路以來，還沒有人拿到那隻搖頭公仔。

9月26號下午，我在舊德里火車站等著Delhi Jaisalmer Express。約莫六點多，要不是路人善意提醒，我也不會知道出現在二號月台的就是Delhi Jaisalmer Express，而且火車上標示的車號是14659...


差不多的精神，不是每次都行得通的。Sawai Madohpur的月台上，我們等著編號12903的列車到Bharatpur，很難得，中午12:30準時到站。快速登上火車之後，結果卻沒有我們的位置，然後火車啟動了。原來我們坐上的是早該在早上六點半到站的12953/August Kranti Rajdhani Express，而不是12903/Golden Temple Mail。

這是一班供三餐的高級長途列車，即使是3A包廂，乘客們看起來也個個像有頭有臉的印度人。突然闖進的外國人，短褲拖鞋，反倒像是社會階層較低的人，我總覺得當時有些鄙視的眼光在注目著。接著火車上的員工出現了，像逮到小偷一樣把我們帶到車廂旁的廁所前方，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"事情大條了"。火車究竟會開往何方？

這員工不太會講英文，近乎咆哮念了一堆之後，決定找列車長過來。著正式服裝的列車長來了，話講得很乾脆，搭錯車的罰金是一人2990盧比(大約兩千塊台幣，我想這可能是該班列車的最高票價)。當然不可能當場把錢掏出來，吵了半小時之後，列車長說他只罰一人。2990盧比，在印度旅行一個多禮拜，更清楚這是多巨大的一筆錢。有兩個印度的乘客很想幫我們講幾句話，但在頗具威嚴的列車長前，也不敢多說什麼。僵持不下，最終還是認輸把鈔票掏了出來。列車長給了我們一個位置，叫我們下一站Mathura下車，然後開了收據離開。我望著窗外沒有重新思索旅行路線的心情，Chloe則流下了委屈的眼淚。車廂旁一坪大的空間，變成全世界最冷酷的角落。

("那列車長先生，你有搖過十分鐘屁股嗎？")

外國人被罰錢的事，很快在車廂裡傳開了，當我把行李扛回車廂時，感覺周遭的眼光似乎又變得同情，鄰座的印度家庭還送來了幾句鼓勵。這是在印度不知道碰過多少次的體驗，被憤怒地高高舉起，然後輕輕放下，再給你無比溫暖的撫摸。心態上，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健康的轉變，突然變得很有鬥志，但也不知道是要去鬥什麼東西就是了，可能覺得旅行的興致不應該就此打斷吧。

那兩位很想幫助我們年輕人，在Mathura快到站時，還特地過來提醒我們記得下車。很感謝他們的熱心，不過放心吧！就算火車直接開到了尼泊爾，恁爸也沒有在怕。

"Don't worry. We traveled around the world. We're strong."


好在火車的下一個停靠站是Mathura，相對位置來看，就好像原本要從台北坐到新竹，卻搭到了一班到台中的直達車。對火車信心盡失，決定改搭公車回Bharatpur。


公車好不容易出了Mathura市區，卻在一個左轉彎後突然停了下來。司機跟乘客聊了幾句後，雙手一攤，然後車上的男生一個接著一個下車，原來車子的後輪卡在水坑裡，一夥壯丁都去幫忙推車了。眼看Bharatpur就在眼前時，車陣卻莫名其妙完全動彈不得，原來是前方的平交道為了等一台火車經過，等了半個鐘頭。短短40公里的路程，沒有冷氣的公車，開了三個鐘頭。

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，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。而是我不但坐錯了火車，還碰到了大塞車。Sawai Madohpur到Bharatpur，原本以為是輕鬆到不行的兩個半小時火車，沒想到卻變成最身心俱疲的一段旅程。

印度的火車與公車，如果要選，我還是喜歡火車，雖然它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。印度的公車，車體本身通常好不到哪去，而且市區必定塞車，郊區也有路況差的問題。我大概也稱不上什麼鐵道迷吧，但總覺得陌生國度的火車上一定會有深刻的際遇值得回味，不信請看《火車我愛你系列》精采回顧：《越南》&《寮國》。


許多曾在印度自助旅行的人說：「印度旅行，每天都像在打仗。」自從發生了那個差一個字差很多的事件後，對於這句話，也有了更深一層的體認。Agra Cantt.車站，最後一次光顧印度國鐵，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用打總冠軍賽的心情來迎接開往德里的火車。果然，表定的下午三點半，傳說中的13007沒有出現在第四月台，第四月台一直停著一台沒有掛SL車廂的，又是高級列車。戰鬥開始了。LED的火車時刻表上"Udyan Abha Toofan Express/13007, 15:30, plate4"閃爍著，一直到下午四點，它還是這麼顯示。站務人員說，一小時後在第三月台；路人說，往德里的火車都在第一月台；第二月台，則是一連停靠了好幾台臥舖列車...。於是兩個人各背了十幾公斤的背包，在各月台來來去去，順便準備回台灣報考清潔隊員。


"當你很想做一件事時，全世界都會幫你"，那是千真萬確的。但此刻對我來說，一個人就足夠了，那就是他(左邊那位不是印度人XD)，在Agra唸大學的Jahapanah，也要搭同一班火車回德里。13007最後決定於17:30停靠於第三月台，所有乘客，都是靠著17:25左右印度文的廣播才知道這件事，除了Chloe跟我之外。


鐵軌的另一頭，是地球上最難預測的現象之一。車票上寫著，會划來一艘雙人的獨木舟，結果卻冒出了一顆時速150公里的快速球。


"有個老醉鬼，卑比一直在注意他。這個老傢伙鬼鬼祟祟地走道我們旁邊，手裡還拿著酒瓶。很多酒鬼都喜歡到這裡來喝酒過夜。

「怎麼啦？年輕人？來玩猜火車的嗎？」老傢伙說著，為自己的機智幽默放聲大笑。

「是啊！對極了，」卑比說著，然後哼著鼻息聲說：「死老猴。」

「好吧！我走啦，你們玩你們的吧！不要放棄猜火車精神喔。」老傢伙搖搖晃晃地離開了。"

--《猜火車》P.403


不要放棄猜火車的精神喔！無論發生了什麼事，一定要繼續保持著背包客的熱情。



那台在第四月台停很久的高級列車，往裡面望去，幾乎都是1A的最高級艙等。一位老人不停地拿石頭敲打車廂門的鐵梯，幾分鐘後門開了，然後丟出了幾個空寶特瓶，老人一一撿到垃圾袋裡，默默離開，不敲了。另外一位躺在月台上的老人，我看了他兩個多鐘頭，姿勢從頭到尾沒變過，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還有呼吸。

旅行的目的是什麼？是為了蒐集奇聞軼事，用報導攝影的角度來寫部落格嗎？滿街的incredible，見怪不怪，難道是我在印度待太久麻痺了？冷血了？不時，我總會想起那婦人的眼神...

「孩子乖，那不過就是隻老鼠。」